为经济自由主义声辩

黄少安

作者系长江学者，著名经济学家，英国威廉希尔公司和中央财经大学经济学院经济学院院长

科布教授就这一次金融危机及其相关问题接受过采访。我通过采访稿知道了他的一些见解，从而引发一些思考。

科布教授是著名的建设性后现代主义思想家，也被认为是生态经济学家。作为前者，他让我们更多地反思所谓的现代化、现代性，但是又不至于让人们失望。作为后者，称呼并不严格。可能称之为生态哲学家或经济哲学家更合适。从人与自然和谐的意义上强调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强调人是自然的组成部分，这无疑是正确的。但是这只是一种经济伦理观。经济可持续增长理论，不是严格的经济学的增长理论，而是一种增长观，一种经济伦理，尽管它非常重要。所以，按照经济科学的标准，我不认为他是严格意义上的经济学家。如果经济哲学家也可以归于经济学家行列的话，称之为经济学家也可以。他自己好像更乐意承认是基督教神学家。

科布思想受到尔弗雷德・诺斯・怀特海（Alfred North Whitehead）的影响，也受到马克思主义的影响，但是，他不是马克思主义者。尤其他关于人与自然的关系的思想，受怀特海的影响很深。科布认为，人类是自然共同体的产物，是生态系统的组成部分，我们个人的健康和福祉是和这个共同体或生态系统的健康和福祉密切关联的。我也很认同这种观点。

因为科布有这样的生态哲学观或经济哲学观，他对这一次金融危机的解释就很容易被理解，很符合其思维逻辑。但是看得出来，他对现代经济理论，即使限于他自己所说的现代主流经济学或新自由主义经济学的评价，过于一般化和简单化。新自由主义经济学是一个很大的谱系，有众多流派，他们之间是有差异的。除非是市场原教旨主义者，否则，不会把市场机制的作用推向极端。现代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很少有这样极端的。我们应该注意到，许多人从哲学层面批评自由主义和新自由主义经济学过度强调个人主义、强调追求个人私利不合适，因为导致人们过度相信或依赖市场机制的作用，而市场机制自发作用的结果不仅不能实现现代经济理论家所预期的目标，反而带给人们灾难，例如经济危机、破坏了人与自然的和谐。我们曾经和现在面临的经济危机以及生态危机，确实源于人类自身的行为，但是是否是现代经济学理论的误导所致？经济学没有这么大的功能。如果经济学如此神通广大，经济危机和生态危机的问题就很好解决了，经济学家们或一部分经济学家吸取教训，重建一个经济学理论，这些问题不就解决了吗？更何况，自由主义经济学对个人私利的肯定、对个人偏好的尊重，认可市场机制的作用能够自动地引导资源优化配置，从哲学层面上，也是一种顺其自然的哲学理念。

如果我们简单地把这一次金融危机归因于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很容易让人们崇尚国家干预主义经济学和计划经济、甚至集权经济。实际上，历史上历次危机到来，都会使得国家干预主义或集权主义抬头。当我们考察最近100年人类发展的历史，或者人类经济发展的历史时，应该理清楚到底是集权主义带给我们的灾难多还是自由主义带给我们的灾难多。这一次金融危机，可以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美国过度信赖市场机制的作用。但是，这还不足以否定市场机制的作用，更不能引导我们对集权主义或国家干预主义心存太多幻想。当然，我们的市场机制需要完善，不能迷信其作用。极端的个人主义和过度强调竞争，都是偏颇的，我们应该更加重视人类的合作，包括个人之间、企业之间、国家之间、地区之间的合作，也包括人与自然其它部分的合作和平等共处。经济学也该重视人类合作行为的解释，从制度构建层面上引导人们的合作。这样，我们人类的麻烦也许会少很多。这一点我与科布教授应该可以在理念上一致。

我们与其怀疑市场机制，不如具体质疑或反思所谓的金融工具创新。现代金融体系复杂化和经济的虚拟化，不是新自由主义经济学的价值取向，也不是其理论的逻辑结论，而是政府某些政策和法律的纵容所致。任何金融衍生工具的创新，都是为某些主体套取利益和转嫁风险服务的，而实际上金融市场本身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创造一分钱的财富，那么，所谓的套利只是剥夺别人的财富，所谓的规避风险，只是不断转嫁和累积风险，累积的巨大风险现实化为经济危机就是必然的，只是那根导火索引发的问题。

（原文发表于《时代财富》2009年第2期）